新沧城的雨总带着铁锈味。
林野撑着破伞站在灯笼街街口，霓虹灯管拼成的“灯笼”在雨幕里晕开模糊的光，红的、蓝的、紫的光带缠在老旧的钢架上，像给腐烂的骨头裹了层糖纸。他低头看了眼掌心——那里攥着半块儿童手表，表盖碎了，屏幕还亮着，定格在三年前妹妹林溪笑着比耶的照片。
“找‘阿九’？”卖烤串的老头突然开口，油乎乎的手往街尾指了指。老头的左眼是个廉价的机械义眼，转的时候会发出“咔嗒”声，“顺着光走，别碰那些掉下来的线。”
林野没应声，踩着积水往里走。灯笼街的地面比街口低半米，像是被新沧城的繁华压得沉了下去。路边的店铺要么关着门，要么挂着“维修中”的电子牌，只有街尾那间没挂招牌的屋子亮着灯。
门是磨砂玻璃做的，上面用白漆画着个奇怪的符号——像个打开的书，书页里却飘着丝线。林野推开门时，风铃没响，倒是闻到了一股檀香，混着电子元件烧糊的味道，很怪，却让人莫名平静。
“要当东西？”
声音从柜台后传来。林野抬眼，看见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，头发挽成圆髻，发间插着根银色的簪子。她手里捏着个紫砂茶壶，壶嘴对着个没有杯底的杯子，茶水顺着杯底的洞流下去，却没落在柜台上——水流到半空就化了，变成细碎的光粒飘走。
这就是阿九。
“我要当……”林野的喉结动了动，把手表递过去，“用我的‘灵气感知’，换林溪的一段记忆。哪怕只有十分钟。”
阿九的目光落在手表上，指尖在柜面上轻轻敲了敲。柜台是黑色的木头做的，上面没有算盘，没有账本，只有一个巴掌大的铜盘，盘里放着根银色的线，像蜷着的细蛇。
“‘灵气感知’是肉身修仙者的根基，”阿九拿起铜盘里的线，那线竟自己缠上了她的指尖，“你没了这个，连空气中仅剩的灵气都抓不住，跟废人没区别。”
林野的指节攥得发白。他当然知道——三天前，他在维修店拆一个机械义肢时，突然感知到里面藏着的灵气波动，那是“玄机阁”的标记。他顺着线索找到灯笼街，才知道要找妹妹的记忆，只能跟这里的当铺交易。
“我愿意。”
阿九笑了笑，起身绕到柜台前。她比林野想象中矮些，旗袍的下摆扫过地面，没沾一点灰。“坐吧。”她指了指柜台旁的木椅，“提取记忆要一刻钟，过程可能有点疼——像有人在你脑子里抽蚕丝。”
林野坐下时，才发现木椅的扶手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，凑近看，全是人名，有的被划掉了，有的还清晰。他刚想问什么，后颈突然一凉。
是那根银色的线。
它像有生命似的，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林野的后颈，尖端轻轻刺进皮肤。没有流血，只有一阵麻意顺着脊椎往上爬，爬进太阳穴，然后——
记忆开始翻涌。
不是他的记忆。
是林溪的。
画面里是三年前的车祸现场，白色的校车翻在路边，烟火味呛得人睁不开眼。林溪坐在后座，怀里抱着个布娃娃，布娃娃的脸被血染红了。她旁边的车窗碎了，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站在车外，手里拿着跟阿九手里一样的银线。
“别怕，”那人说，声音经过电子处理，分不清男女，“你的记忆很值钱。”
银线刺进林溪的后颈时，她突然转头，好像透过屏幕看见了林野。她张了张嘴，没发出声音，却比出了个口型——
“哥，别来。”
“停下！”
林野猛地抬手，抓住后颈的银线。阿九的手顿了顿，银线从林野的皮肤里退出来，上面沾着几缕透明的光丝，像断了的蛛丝。
“只看了三分钟。”阿九把银线放回铜盘，“按规矩，‘灵气感知’我得收一半——剩下的一半，下次交易再扣。”
林野捂着后颈，那里还在发麻。他能感觉到，体内那种能捕捉灵气的敏锐感，真的少了一半——就像突然瞎了一只眼睛。
“刚才那个穿风衣的人，”他抬头看向阿九，“是谁？”
阿九重新拿起紫砂茶壶，这次茶水落在了杯底。“当铺只负责交易，不负责解答。”她把杯子推到林野面前，“下次想交易，还来灯笼街。记住，只能你一个人来。”
林野没碰那杯茶，起身往门口走。走到门口时，他突然停住，回头看了眼阿九。女人正低头擦着那根银线，旗袍的领口开得很低，露出后颈——那里有个跟林溪记忆里，穿风衣的人领口处一样的标记：银色的书，飘着丝线。
雨还在下。
林野走出当铺，发现掌心的儿童手表屏幕暗了。他抬头看向新沧城的夜空，浮空城的灯光在云层上投下巨大的影子，像个沉默的巨人。
他摸了摸后颈，那里的麻意还没散。
刚才林溪的记忆里，除了那个穿风衣的人，还有一个细节——校车翻倒前，她从车窗里看见，浮空城的底部，有无数根银色的线垂下来，像天空在往下织网。
而那些线，跟阿九手里的银线，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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