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历西十八年，夏末秋初，江南的细雨本该带着桂子的甜香，落在青石板路上，洇开深色的水痕。
但沈墨轩最后嗅到的，却是一股混杂着土腥、腐烂枝叶和某种奇异刺鼻气味的狂风，灌满他的口鼻。
他并非在自家那虽简陋却雅致的书斋，而是在一片光怪陆离、喧嚣震耳的陌生之地醒来。
意识回笼的瞬间，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攮刺，令他闷哼一声。
他记得前一刻，自己正为筹措明日米钱，深夜于秦淮河畔为一艘画舫修补一幅宋代佚名山水画。
归家途中，天际骤现一道诡异的紫白裂痕，无声无息，却将夜幕撕开一道口子。
紧接着，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他攫住，天旋地转，万物失色。
再睁眼，便是此地。
承身下是坚硬而冰冷的平整地面，非砖非石，触感奇异。
他撑起身，环顾西周，瞳孔骤然收缩。
这是何处魔窟？
入目皆是奇形怪状、高耸入云的“建筑”，棱角分明，表面光滑如镜，反射着令人心悸的斑斓光芒。
无数样式怪诞、色彩鲜艳的“铁盒子”（他尚不知其名为汽车），在宽阔得不可思议的平整道路上呼啸往来，发出沉闷的轰鸣与刺耳的尖啸（喇叭声）。
它们速度极快，却井然有序，眼中闪烁着或红或黄的“怪眼”。
空中没有星辰明月，唯有各色光芒交织成的诡异天幕，将半个天空映成一种浑浊的橙红色。
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味——有他熟悉的尘土、烟火气，更有浓烈、呛人的陌生浊息，以及某种……仿佛千万人聚集产生的体味与各种食物混杂的腻人香气。
“妖……妖法？”
沈墨轩喉头干涩，低声喃喃。
他乃大明秀才，虽家道中落，靠一手鉴古修画的绝技混迹市井，却也读圣贤书，自认心智坚定。
可眼前景象，远超《山海经》、《搜神记》中所载的任何诡怪之谈。
他强迫自己冷静，试图以所学解释所见。
那飞驰的铁盒子，莫非是《墨子》中记载的“木鸢”机关术，发展至匪夷所思之境？
那亮如白昼、五光十色的光芒，难道是传说中的“夜明珠”铺满了街道？
还有路上行人，男女衣着暴露，样式古怪，露胳膊露腿，不成体统！
尤其是一些女子，长发剪得奇短，衣裙仅堪遮体，简首……伤风败俗！
他低头看向自身，一袭浆洗得发白的青色襕衫虽显落魄，却是我大明衣冠。
与周遭相比，他宛如一枚误入琉璃厂的古币，格格不入。
“咕噜噜——”腹中雷鸣打断了他的惊骇。
饥饿与口渴感同时袭来，比眼前的魔幻景象更为真实迫切。
他踉跄起身，试图寻些吃食。
步履虚浮地走到路边，只见一个透明的“琉璃橱窗”（商店橱窗）内，摆放着色泽艳丽、形状规整的“糕点”（蛋糕模型），栩栩如生。
他心中稍定，既有食物，便有生机。
他学着路人的样子，伸手去推那看似无门的入口，却“砰”的一声撞在坚硬透明的“琉璃”上，额头瞬间红了一片。
“噗嗤——”旁边传来女子的笑声。
两个穿着短裙、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正指着他窃窃私语。
“看那个Coser，好敬业啊，妆发都好真实！”
“是在拍戏吗？
摄像机在哪？”
沈墨轩虽不明其意，但那目光中的戏谑却清晰无比。
他面上一热，强作镇定，拂了拂衣袖，心中默念：“非礼勿视，非礼勿听。”
他又看到有人从一个会自动开合的“铁门”（商场旋转门）中进出，犹豫片刻，咬牙跟了进去。
门内景象更是让他头晕目眩——宽阔无比、亮如白昼的厅堂，人流如织，西周皆是琳琅满目的商铺，商品五花八门，光怪陆离。
他漫无目的地走着，目光最终被一处售卖“胡饼”（其实是披萨）的摊位吸引。
那面饼上铺着各色食材，香气诱人。
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袖袋，只剩几枚带着体温的万历通宝。
他走到摊位前，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的官话显得标准些：“店家，请问此饼…如何售卖？”
年轻的店员看着他的打扮，愣了一下，随即笑道：“帅哥，拍戏呢？
一块披萨三十八。”
三十八文？
沈墨轩微微蹙眉，似乎稍贵，但尚可接受。
他掏出那几枚铜钱，郑重地递过去：“劳烦，给我一块。”
店员看着那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，表情瞬间变得精彩纷呈，从惊讶到好笑，最后带上了几分不耐烦：“哥们儿，别闹了，我们这儿收人民币！
微信支付宝也行，谁收你这玩意儿？
不买别耽误做生意！”
人民币？
微信支付宝？
沈墨轩完全听不懂，但他看懂了对方面上的鄙夷。
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，他沈墨轩，即便落魄，何曾受过如此轻慢？
“此乃官铸制钱，如何使不得？”
他试图争辩，声音却因虚弱而显得有些发颤。
“走走走，神经病吧！”
店员挥手驱赶，像赶苍蝇一样。
转沈墨轩失魂落魄地退到一边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，饥饿、口渴、疲惫、以及面对全然未知世界的恐惧，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周围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膜，光怪陆离的景象扭曲旋转。
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抽离。
难道我沈墨轩，未死于党争倾轧，未殁于饥寒交迫，竟要莫名其妙地饿死在这不明不白的妖魔之境？
不甘心……他还有家传的技艺未曾发扬，还有未竟的诗文未曾写完……视线开始模糊，双腿发软。
在他身体缓缓滑倒，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，他的指尖无意中触及腰间悬挂的一枚佩玉——那是他沈家祖传的唯一值钱物件，一枚明代中期的白玉螭龙纹小系璧。
温润的触感传来一丝微弱的清明。
也正是在这意识弥留的刹那，他涣散的目光掠过不远处一个蹲在路边、摆着地摊的小贩。
那摊位上杂乱地堆着些旧书、瓷瓶、铜钱。
就在那一堆破烂之中，有一抹极其隐晦、若非他这等精通此道之人绝难察觉的……宝光，一闪而逝。
那光芒内敛而温润，带着一种古老的、沉淀了岁月的气息，与他平日把玩的那些真正古物一般无二。
合有宝贝！
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，既给了他一丝希望，也彻底抽空了他最后的气力。
他想朝那个摊位挪去，身体却再也不听使唤。
最终，黑暗彻底吞噬了他。
在意识完全沉沦的前一瞬，他仿佛听到一个清脆而带着关切的女声在耳边响起：“哎！
你怎么了？
醒醒！
能听见我说话吗？”
那声音，如同混沌世界里透进的一缕微光。
而他脑海中最后的念头，却牢牢钉在了那抹惊鸿一瞥的宝光之上——“那堆破烂里……有真东西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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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家途中，天际骤现一道诡异的紫白裂痕，无声无息，却将夜幕撕开一道口子。
紧接着，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他攫住，天旋地转，万物失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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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数样式怪诞、色彩鲜艳的“铁盒子”（他尚不知其名为汽车），在宽阔得不可思议的平整道路上呼啸往来，发出沉闷的轰鸣与刺耳的尖啸（喇叭声）。
它们速度极快，却井然有序，眼中闪烁着或红或黄的“怪眼”。
空中没有星辰明月，唯有各色光芒交织成的诡异天幕，将半个天空映成一种浑浊的橙红色。
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味——有他熟悉的尘土、烟火气，更有浓烈、呛人的陌生浊息，以及某种……仿佛千万人聚集产生的体味与各种食物混杂的腻人香气。
“妖……妖法？”
沈墨轩喉头干涩，低声喃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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